秋霞圃有密码,藏在清诗中

朱怀兴

二、密盒钥匙,藏在几首诗词中

在写作《亭台幽胜》时候,我对摘录的诗文比较谨慎,尽可能寻找最原始出处,避免转抄、复录过程中失真走样。有关秋霞圃诗词的原稿、作者,我也搜捡了一番。《秋霞圃志》收录的诗文,有多首嵌名凿字提到秋霞圃园名、及圃中景点名称,作者包括宋琬、邓仲麟、严沆、赵沄。这些名人,《秋霞圃志》有非常简洁的介绍。他们都不是嘉定籍,宦海生涯与嘉定没有交集。利用互联网的便利,我竟然发现了“黄金线索”。输入“宋琬”,1999年版《辞海》有条:

宋琬(1614—1674)  清初诗人。字玉叔,号荔裳,山东莱阳人。顺治进士,曾任浙江按察使。因山东于七起义事,族人告琬与七通,下狱。释放后长期闲居,晚年又任四川按察使。其诗多写个人的失意和愁苦,情调伤感。与安徽宣城的施闰章齐名,有“南施北宋”之称。也能词。有《安雅堂全集》。

浏览其名下诗文目录,竟然跳出一首《满庭芳·贺汪于梧举第十一孙》。感觉这个汪先生名字似曾相识,就赶紧打开这一阕词。似乎是走失已久的宠物看到主人,词的开头两句:“圃号秋霞,人如琼榭”。宋琬好像知道汪氏名字要埋入尘土数百年,数百年后有人叩问,就迫不及待地说:“你要了解的人物,名叫汪于梧,开辟的园林叫做秋霞圃,他就像园中的亭子一样风度翩翩,正在庆贺生下第十一位孙子!”词的全文如下:

圃号秋霞,人如琼树,新来鹤发鬖鬖。华封人祝,惟尔一身兼。佳气充闾瑞霭,石麟降,蓬矢新添。孙枝好,荀龙有八,薛凤又成三。

华堂临曲水,阶翻红药,杯映银蟾。更高烧华烛,低按鹍弦。此日书祥太史,报君家,象纬频占。分汤饼,花前起舞,词客老江淹。

满庭芳是词牌名,词人祝贺对象是一个叫汪于梧的朋友,祝贺的内容,是他喜添第十一个孙子。上阕歌颂汪于梧的主要成就(家业)、人品、相貌;以及本词主旨——主人身体好福气好(华封人祝,惟尔一身兼)、子孙多(十一个孙辈中,男丁有八,女娃三个)。下阕烘托气氛,有秋霞圃的环境、香烛弦乐的繁华。最后一句是词人自己(宋琬)的谦辞——可惜我老了,诗才已去,不能为你写出更好的贺词。

这首词的文学价值、社会意义且不去管它,对秋霞圃的史料价值,却是极其珍贵。我们惊喜的发现,秋霞圃曾经的主人,有名有姓,叫作汪于梧。

宋琬把这首词收在他的《二乡亭词》。《二乡亭词》后来由安徽休宁人孙默收入《十五家词》,被列为“钦定四库全书”。据宋琬老家山东莱阳文史资料,康熙三年(1665)宋琬放归,十一年(1672)赴四川任按察使。他与嘉定士人往来、赋诗应酬,应该是1670年前后。这个时候汪于梧已经有孙子辈11人了,年岁应该不下花甲。上推到龚氏园第二次易手汪氏的1645年(或者稍后年份),也有35岁上下吧。这个时候,正是打理生意、经营家业绝佳年岁的。所以,可以推测,清初接手龚氏园的汪氏,就是这个汪于梧!

光绪《嘉定县志》记载:“龚尚书宅……龚氏衰,复归汪姓。”“龚氏园,尚书第后,后属汪姓。雍正四年归邑庙,即秋霞圃。”在此之前,无论龚姓园主,还是与龚氏交往颇深的嘉定四先生、马元调、宋珏等,都没有提到“秋霞圃”。而到宋琬时候,出现了汪于梧、出现了秋霞圃。说明,是汪于梧把这个园林正式命名为秋霞圃!“圃号秋霞”,不仅说汪于梧拥有秋霞圃,也是告示,是他为这个圃确定了名号。

碧梧轩(2017年5月,李琦摄)

知道秋霞圃第一任园主是汪于梧,再翻阅资料,感觉这个汪于梧相当不简单。在《秋霞圃志》中,收录宋琬两首诗,标题《集汪于梧秋霞圃分韵二首》:

尚忆听春秋,重来看晚霞。

绿萝迷曲径,黄鸟饯余花。

月出桐阴浅,烟深柳岸斜。

坐闻关山曲,羯鼓欲三挝。

一径藏丘壑,萧然见竹庐。

开池供鹤浴,留榻与僧居。

雨后寻山屐,灯前种树书。

因君询白岳,云物竟何如?

《秋霞圃志》收录了三名进士直接以秋霞圃为题材的诗。邓仲麟《秋霞圃诗》,第三句“经营佳圃名秋霞”。严沆《赋秋霞圃》首联“桃花潭水鹤江湄,秋圃汪伦寄宅时。”都奔着园林的名字,很有可能是他们参与了园名的拟定过程。而宋琬《秋霞圃杂咏十五首》为秋霞圃中每一个景点赋诗一首,观察之细,也表明情感至深。

1950年代,三曲桥及南部假山(上海翥云艺术博物馆藏)

琢磨这些诗文,一是说明,园林主人附庸风雅,往来谈笑皆鸿儒。二是示意,这些景点名称,就是园林主人与这些雅士一起切磋拟制的。三也说明,秋霞圃的景点与名称协调得体,受到名士的赞赏。四是指出,当时秋霞圃的主人叫汪于梧。

虽然嘉定历史上曾经有过大小各异、粗精不一的百十家园林,但留存时间较长、设计建筑工巧、在本地人文历史有过一定作用的园林,其实不多,但秋霞圃绝对算得上。那么为什么史志里找不到汪氏的名字?我的分析,大体有两条原因:

是历史人文的原因。笔者翻了嘉定历史上多部县志,康熙《嘉定县志》涉及人名的有职官、选举、名宦、人物、艺文等章节;最为重视的是官宦、文人。该志的人物一章,前面五人分别是宋代的龚识、龚宗元、龚程、龚况、龚昱,都是龚弘的祖辈(县志记载龚宗元作中隐堂,五人都有血脉传承关系)。嘉庆《嘉定县志》,对除了对官宦、书生再细分类外,加了烈女、忠节、孝友、隐逸等,还是没有农商界的位置。(征按:秋霞圃主人汪于梧,名凤来,清康熙《嘉定县续志》卷三《潜德》、光绪《嘉定县志》卷十八《人物志三•孝义》有传)

清康熙《嘉定县续志》卷三《潜德》“汪凤来传”

是龚、汪两家宿怨的纠结。《秋霞圃志》记载:“嘉靖三十四年(1555),龚弘曾孙龚敏卿(又名敏行)为家奴所害,家道中落,遂售宅园于徽商汪姓。万历元年(1573),敏卿子锡爵赴乡试乏资,向汪添价,汪答,价不可添,秀才若中举,宅园可无偿退还。”现在我们可以合理推测,龚氏因为男主人蒙难而家道中落,汪氏盘下嘉定城内宅院,价格可能低于正常交易。所以龚家十多年耿耿于怀,龚锡爵以赶考乏资为由,要“添价”,而不是“借盘缠”。汪氏说,当年的交易双方都已交割完成,现在要加价,肯定不能答应。但是放了打赌语。但是,硬气在于说话算数,兑现了自己的承诺。

园址第二次改姓汪,是在明清更迭之后(1645年清军攻陷嘉定,专家杨家祐文说是“清初,龚家式微”,若干年后汪氏接手)。为抗清,龚氏男丁牺牲惨重,嘉定的百姓敬重艰难守城、慷慨赴死的英雄,同时不免有点鄙视此时接盘龚家宅院的汪氏。

汪于梧健在的时候,可能已经感受到中间的尴尬。新建的园林,在本地士人中一度冷遇,汪于梧就请来了几位客游嘉定的名人,包括山东莱阳的宋琬、苏南江阴的邓仲麟、浙江余杭的严沆、一代名士赵沄(严沆诗:“请客置邀千里驿,逢人乞和辋川诗”,表明这几位当时身处四方,是园主一片至诚千里请来)。这些名笔,没有辜负汪氏的盛情,出谋划策,赋诗写词。而且在诗文里赞景赞人,把这个秋霞圃中的“汪伦”清晰地描摹出来。

汪于梧邀来的这几位人物,都是进士出身,文采高雅,讲名望、文品,与当年龚氏园的座上客(“嘉定四先生”、马元调、宋珏等)旗鼓相当。龚氏园的客人,系嘉定本土、或者寓居嘉定;而汪于梧的文友无本地籍。汪于梧浪迹商海,应似有隐衷的特意安排。把园中核心部位命名为桃花潭,有没有桃花无关紧要,重要的是让后人马上联想到李白《赠汪伦》诗:“李白乘舟将欲行,忽闻岸上踏歌声。桃花潭水深千尺,不及汪伦送我情。”

1950年代,桃花潭上碧光亭(上海翥云艺术博物馆藏)

碧光亭(2018年1月,李琦摄)

这个景点名称告诉后人:园主就是姓汪,祖上在徽州(李白诗的汪伦是徽州泾县人),有汪伦一样风流文采,与汪伦一样热情好客。李白这首诗通俗易懂、传播广泛,让人看到桃花潭三个字,很容易就产生联想。潭畔越是没有桃花,客人越会产生疑问。这或许就是汪于梧希望引发的效果。

1950年代,桃花潭南岸假山(上海翥云艺术博物馆藏)

诗友们的诗文,对秋霞圃提供了宝贵的的史料。对园主的赞颂,还留下许多细节的记录,比如主客“雅集西园,醉后挥毫”。远方诗友来做客,赞颂几句是未能免俗;但也展示了园主的确不俗!还比如汪于梧孙辈的情况,很感觉到汪氏有着幸福美满的家庭氛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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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秋霞圃有密码,藏在清诗中(一)

选自《疁城文博》2022年第二辑“秋霞圃建园520周年纪念专辑”;作者:朱怀兴配图:李琦、徐征伟,上海翥云艺术博物馆提供;编辑:周易

嘉定博物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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